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一章

關燈
顧雲深風塵仆仆地趕到宣王府,一刻不停地給葉棲華施針餵藥,終於讓葉棲華時有時無的微弱呼吸平穩了些。

葉棲華身上傷痕累累,已經被禦醫處理過了,但還是慘不忍睹。

顧雲深沒敢問侍女這些傷口是怎麽造成的,只是默默地細心又處理了一番,幾乎把昏迷不醒的葉棲華包成了一個粽子。

毒藥擴散程度比顧雲深想象中嚴重得多。他本以為那一劑風游散至少能讓葉棲華在半年之內維持現狀,沒想到這才過了兩個月,葉棲華竟已經在生死邊緣搖搖欲墜了。

顧雲深又給葉棲華把脈,確定脈象平穩,稍微才松了口氣。

他若是再晚來一天,葉棲華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侍女默默遞上一塊絲帕:“顧盟主,擦擦汗吧。”

顧雲深輕拭著額頭細汗,笑容有些勉強:“多謝姑娘。”

葉棲華每隔一刻鐘都要再吞一顆解毒丸,顧雲深一步都不敢離開,嘆氣著守在床邊。

很有可能是始作俑者的裴揚風在院子裏一動不動地站了足足三個時辰,眼看天黑了才回屋裏,臉色疲憊:“他怎麽樣了?”

顧雲深說:“暫時控制住毒物漫延,但恐怕陛下五感已經受損嚴重,不知道還救不救得回來。”

裴揚風說:“不管需要什麽奇珍異草,都盡管告訴本王。”

顧雲深苦笑著搖頭:“殿下又是何苦。”

裴揚風沈默許久,說:“本王之前是瘋魔了。”

顧雲深扶著葉棲華的後頸,又把一顆藥丸塞進葉棲華口中,捏著穴位讓葉棲華吞了下去。見左右無人,顧雲深輕聲問:“殿下之前透露弒君之意,也是瘋魔了嗎?”

裴揚風說:“不。”他那時剛剛獨攬大權,身邊人紛紛勸他另立一個更年幼更好控制的皇帝。葉棲華在位時的諸般手段餘威仍在,誰都不會相信他會做一個任由臣子擺布的傀儡。

可心狠手辣的葉棲華卻真的在情字之上失了魂,才落得如今這般淒慘下場。

裴揚風看著葉棲華沈睡中的蒼白面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苦澀笑意。他以前竟從未察覺,葉棲華竟是如此癡傻之人。

在他記憶裏的葉棲華,沈默,狠艷,悄無聲息地制敵於死地,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更有著些皇室貴胄天生蠻不講理的傲慢。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是一個為情而癡的傻子。

可傻子葉棲華就這樣毫無生氣地躺在了他面前,呼吸微弱,傷痕累累。相似的面容,相似的虛弱病體,裴揚風想起了自己的姐姐,那個曾經艷絕天下的鳳寧太後。

太後病了很久,葉棲華登基時她已經下不了床了。

那年春天邊關戰事膠著,裴揚風日夜奔馳回京看了姐姐一眼,又匆匆連夜趕回了長秦關。

那一眼,太後虛弱地拉著他的手,眼中含淚說:“揚風,棲華這孩子,對人對己都太過狠毒不肯留下退路。姐姐不放心,姐姐真的不放心吶……”

再之後,林月白戰死關外,葉棲華下旨不得救援。

裴揚風心裏的葉棲華,便只剩下了對人狠毒這句話。

顧雲深緩緩拔出葉棲華頭頂所施的幾根銀針,把微微泛藍的銀針扔進了清水之中。他說:“陛下明日就會醒過來,但是神智還能留有幾分,我也沒有把握。”

裴揚風點頭,送顧雲深去休息,自己在床邊守了一夜。

葉棲華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的舅舅眼神冰冷,無情地把他拋在了身後。

從噩夢中驚醒,葉棲華發現眼前一片漆黑,他氣惱地訓斥侍女:“為什麽不點上長明燈?”有人驚慌失措地攙扶住他,可葉棲華卻什麽聲音都聽不到,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發生什麽事了!”葉棲華焦急地掙紮大吼,“你們是什麽人?發生什麽事了!”

黑暗,安靜,無邊無際,讓他絕望得想哭。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周圍連風聲和鳥鳴聲都沒有,葉棲華臉上慘白。他緩緩擡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再松開手。

依然是一片絕望的死寂。

侍女們不知所措地扶著剛剛醒來就開始掙紮的皇上,還好這時裴揚風走了進來,對她們說:“都褪下吧。”

葉棲華努力吸了吸鼻子,他嗅到了熟悉的熏香,終於安心了些,委屈地問:“舅舅,舅舅我在你家裏嗎?”

裴揚風看著葉棲華嘴巴開開合合卻發不出聲音,心裏一涼。顧雲深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上前握住葉棲華的手,一筆一劃寫下:“棲華,你的嗓子暫時發不出聲音了。”

葉棲華長長的睫羽輕顫,抓住裴揚風的手,在男人掌心寫:“舅舅,是你嗎?”

裴揚風疑惑地皺眉。葉棲華的反應太奇怪了,讓他心裏發慌。

葉棲華繼續焦急地寫:“舅舅,我怎麽了?”

裴揚風心裏越來越沈,對門外的侍女說:“去請顧盟主過來!”

葉棲華茫然無措地睜著已經失明的眼睛,他很奇怪,自己只是偷偷跑出宮在將軍府裏睡了一個午覺,為什麽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現在什麽時候了?母後會不會很著急?天都這麽黑了,他如果再不回宮,又要被父皇訓斥了。

葉棲華在裴揚風掌心飛快地寫:“我今晚回不去,明天又要被父皇罵了。”

裴揚風楞住。

先帝駕崩已經四年了,葉棲華……葉棲華他……

裴揚風手指冰冷,在葉棲華掌心寫:“無妨。”

葉棲華開心地笑了:“那舅舅可要替我挨罵去。”

裴揚風胸中悶得呼吸困難,捧著葉棲華的手寫道:“好。”

長秦關。

嚴邵在看沙盤,侍衛匆匆進來,低聲說:“嚴將軍,都處理幹凈了。”

嚴邵擡頭,神情冷淡:“衣服呢?”

侍衛說:“他們的衣服由我方士兵換上,明天一早出關,走到野馬溝一帶再換裝返回。”

嚴邵說:“派信使速速回京稟報宣王殿下。”

侍衛遲疑著說:“嚴將軍,我們在一個戰俘的衣物裏發現了一塊價值不菲的玉石,不知他是從何處得來的。”

嚴邵隨口說:“一並稟報給宣王殿下,詢問是否要調查戰俘營。”

他把戰旗插在了兀烈國新建的王城之上。只要兀烈公主與宣王殿下的完婚,長秦關十萬大軍就會揮軍北上,直搗兀烈王城。

北荒草原上,兀烈王城剛剛建起外城的輪廓,城中唯一完工的樓閣就是王宮。

王宮中的林月白脖子上還纏著厚厚紗布,臉色慘白如紙。他昏昏沈沈地睜開眼睛,又疲憊地閉上了。

拓跋琛坐在床沿沈默許久,才低聲說:“本王答應你,只有你養好傷,本王就送你回中原。”

林月白聲音嘶啞:“你說話要算數。”

拓跋琛咬牙切齒地舉手起誓:“本王以北荒天神的名義發誓,若再禁錮美人自由,罰我遭受天雷而死!”

林月白這才松了一口氣,再次沈沈睡去。

中原的山川清泉,繁華盛景,在被囚禁在草原上多年之後,他終於可以真真切切看到了。

終於……可以再見到公子了。

公子他現在,還好嗎?

林月白在睡夢中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京城,宣王府。

葉棲華被大夫捏著手腕捏了一刻鐘還要多,他胳膊都要酸了,又不想在舅舅面前亂發脾氣,委委屈屈地喊:“大夫,本殿下到底得了什麽病?”

可誰都聽不到他的聲音,只有破碎的喘息聲回蕩在寂靜的房間裏,聽得人心驚膽戰。

顧雲深餵他吃了一顆藥,對裴揚風說:“殿下,如果可以的話,我要帶陛下去一趟劍聖山莊。”

裴揚風微微皺眉。

顧雲深說:“方才聽陛下所言,他的意識可能是回到了數年之前,這是碧海青天水毒性入腦的癥狀之一。我已經無法用藥物給陛下解毒,若想保住陛下的性命,唯一的辦法是讓陛下在劍聖山莊的寒潭玄地中居住一段時間,看看是否有效。”

裴揚風說:“要住多久?”

顧雲深看向依舊面帶茫然的葉棲華,心中不忍地輕聲說:“要看陛下還能撐多久。”言下之意,寒潭玄地只是可能延長葉棲華的生命。碧海青天水侵蝕如此嚴重,若想痊愈,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葉棲華摸索著去拽裴揚風的手,忐忑地寫:“舅舅,我到底怎麽了?”

裴揚風沈默許久,一筆一劃鄭重地寫:“你會沒事的。”

裴揚風問顧雲深:“他還會繼續忘記更多事情嗎?”

顧雲深說:“是,陛下的記憶會越來越少,直到記起常人記不住的嬰兒時的記憶,到那時……”到那時,就是葉棲華的死期。

裴揚風說:“本王會安排人護送陛下隨你去劍聖山莊。”

顧雲深說:“我去準備些東西。”

送走了顧雲深,裴揚風收到了長秦關加急送來的密信。

嚴邵在信中說那一批俘虜已經全部處死,在其中一個俘虜身上發現了一塊價值不菲的玉石,於是和密信一並送回京中。

傳令官捧上一個粗糙的木盒,裴揚風忽然心如鼓擂,手指輕顫著按在了木盒之上。

裴揚風十四歲從軍,征戰沙場二十年,遇到過無數死境絕地。可他從來沒有害怕過什麽,從來沒有心慌到痛楚的程度。

木盒打開,一塊羊脂白玉靜靜躺在裏面,歪歪斜斜的“月白”二字像一把利劍猛地捅穿裴揚風所有的執拗和瘋魔。

葉棲華根本就沒有扔掉那塊玉,他只是……他只是再也看不得裴揚風深陷在早已灰飛煙滅的往事之中!

鋪天蓋地的愧疚與悔恨席卷而來,狠狠沖擊著他被舊事糾纏的四肢百骸。

裴揚風曾經歇斯底裏想要找到的玉佩,如今竟成了他此生彌天大錯的可笑證據。

他顫抖著握住那塊玉,圓潤的玉石卻刺痛了掌心。

侍女腳步匆匆而來,驚慌失措:“殿下,殿下!陛下失蹤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